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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ll the force of his surrender 下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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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连续几日不分昼夜的高强度工作之后,案件得以圆满解决。为数不多地几位有家室的部下们被困在搜查总部多时,终于能够回家与妻儿团聚,现在正能赶上哄孩子入睡的时间。而降谷推辞了和其余人一起去居酒屋喝一杯的邀请,并且大方地提议他们可以刷自己的卡。 他喜欢这样的时间,是自他回归之后才新养成的习惯:偌大的会议厅在不多时内便只留下他一个人,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,舒展一下筋骨,开始将搜查板上用磁铁钉起的线索一一取下归档,擦拭用各色马克笔留下的指示标记,收拾会议桌上残留的咖啡纸杯和烟灰缸。这些“杂事”能让他产生切切实实、脚踏实地的安心感和归属感,整理的同时也给了他在脑中漫无边际地想些琐事的空闲。 晚餐可以吃肉酱通心粉,既快捷又管饱;家里的速食面应该也需要补货了;还有三套西服留在干洗店,这几天都抽不出时间去取,明天可以顺路带走,他把收据放在哪儿了?上次在休息室遇上交通科被拉去凑联谊人数,回头他得记得去讨个饶回绝掉;可以的话真想睡个懒觉,如果明天在波洛不是早班就好了—— 不,波洛不会再排他任何一档时间了。 不会再有用打折面包做的三明治,虽然他在非常、非常偶尔经过波洛时还碰巧喂过一次大尉。不会再有叫他“安室哥哥”的小家伙们,连坚持称呼他零哥哥的小鬼头都摇身一变成了高中生侦探。不会再有千面魔女的深夜来电,RX-7的副驾驶座已经空了好久。不需要真假参半地说话,不需要随时随地伪装,回复邮件时不用在三个账号和三种语气间来回自如地切换,他甚至已经快半年没有在射击训练场以外的地方开过枪了。 他还在适应。


有人在敲门,然后推门进来。 “降谷先生,抱歉,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?” 奥田响子是三个月前才报道入组的新人,不久前刚满22岁,由他破格指名招揽进警备企划科。她在警校时期的出类拔萃连降谷的上司都有所耳闻,降谷特意在她毕业前便去实地考察,也和她谈过话。奥田给他的印象是相当独立、聪慧、坚韧、有主见且善于思考,令人心生敬佩的优秀女性。老教官评价她“有时候会不由自主想到十年前的你”——降谷只是一笑置之。 但如果说他还有别的什么私心的话,他无法否认,奥田也是一名Omega这个事实赢得了他的一部分好感。女性Omega,出生于偏远地区,没有显赫的家世,从某种程度上降谷感到自己可以理解她的处境。他所能为她做的,就是将她与别人一视同仁地对待。也正因如此,奥田尊重他有别于一般上级,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。 “降谷先生……风见先生说您这时候会在这里。” 她将门留着一道缝隙,走近几步之后便停在那里。降谷观察着她和她的肢体语言:她依然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套装,没有大衣,显然不是在离开办公室前来打个招呼那么简单;她的双手在身前交握,捏得紧紧的,目光投向自己的足尖而不是直视他。你很少能在奥田这样的人身上看到如此犹豫的表现。她在紧张,在烦心着什么,降谷想,但并不是从坏的意味上。更确切地说,她似乎正为什么而激动不已。 降谷将手中的擦子放在一旁,自己也倚在桌沿。他松了松领带,解开袖口的纽扣,边慢慢将衣袖卷至手肘边随意道:“已经下班了,有什么事你就说吧。” 她暗暗吸了口气,指尖抚摸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金属表带。 “我知道这是非常无理的要求……但是降谷先生,我想申请一个月的假期,请您批准。” 降谷挑起了眉。奥田可能是最后一个会向他提出长假申请的人。但另一方面,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,又并不使降谷感到意外。入职三个月以来奥田真正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数,连没有重案发生的双休日都常常泡在档案室和训练场。或许是她终于难以负荷这样密集的强度,但降谷知道这不可能。 他想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

“你收到ICPO的邀请了吗?” 他很笃定事实就是如此,但依然使用了疑问句而非陈述句,不想让自己的态度吓到她。 奥田轻轻地点了点头。 ICPO(国际刑警组织)是政治中立、独立运营的国际机关,与成员国的国家中心局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。他们的招募员搜罗全球各个机构的情报人员、执法人员、特工等等中最有潜力的新秀,在每年十一月左右向他们发出为期一月的训练营邀请。明面上的目的是“提升个人军事素养和提供国际交流平台”,实际上多少有挖角的意思,大家都心知肚明。降谷自己在多年前也曾收到过这样的邀请,他不感兴趣,也并不认为吸引奥田的仅仅是国外的工作机会而已。 他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疑问:“你有自己的选择,我完全没有要阻拦你想走的路的意思……奥田,我只是有些好奇,毕竟能打动你东西不多。” “不,不是这样,”她飞快地否认道,随即咬了咬下唇,难以启齿似地,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。她短促地瞥了一眼降谷,降谷感到她百般挣扎的起因仿佛是自己,不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:“我只是因为……据说他们今年聘请了一位特别教官。” “是谁?” “……FBI的王牌狙击手,赤井秀一。”


奥田自己也许没有察觉到,她提起这个名字时,口吻里有种柔软而虔诚的憧憬和景仰。只有一点点,但已经足以让降谷的皮肤上浮起一层微小的鸡皮疙瘩。曾经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能让他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穿胸口,现在……现在他也不是很确定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。 他或许不该有什么特别的反应,除了稍微有点头痛。 他的恍惚只有一瞬。降谷低着头揉了揉眉心:“你很崇拜他?” 她不安地挺直了腰,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些普通年轻女孩子的扭捏情态:“我是工藤优作先生和‘绯色的搜查官’系列的忠实粉丝,听说主人公原型是赤井先生以后,也查了不少他的相关资料,一直很想见一见他。” 降谷无话可说。“既然如此,我更没有拦着你去见偶像的理由了。明天把正式申请交上来,我会批准。”他投降般耸耸肩。 奥田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,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比她的理智更加迅速、也更加忠实地反映出她的喜悦:“非常感谢您,降谷先生。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……” “就算是奖励你这三个月来的优异表现。”他回答,狡黠地露出一丝微笑,“也为了嘉奖你没有因为道听途说就对我隐瞒真正的理由。” 奥田略带羞愧地弯下颈子:“接到邀请之后我不知所措,私下找山下先生商议过,山下先生提醒我最好不要在您面前提起赤井先生和FBI。”说完这些她如释重负似地松了口气。而降谷也只能苦笑,山下是参与过在工藤宅那次失败的抓捕行动的。降谷从来没有对他们解释过前因后果,想必他们在暗地里对自己和赤井之间的恩怨都有着不少猜测。 他摇了摇头:“回去休息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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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只留下他一个人。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愣,接着有什么促使着他从桌子上跳下来,快步走入自己的办公室,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欲盖弥彰地反锁上门。办公桌左手边最底层的抽屉,降谷清楚他要找的东西一直都沉睡在那里。他用手指敲打着桌沿,眼睛瞪着抽屉把手,像是里面锁着某种洪水猛兽。 那根本什么也锁不住。 他蹲下来,索性盘着腿坐在地板上。拉开抽屉的缝隙中先是显露出黑色的一角,然后薄薄一本活页文件夹整个展示在他眼前。降谷将它取出来放在地上,没有太多犹豫地翻开第一页,赤井秀一的档案赫然在目。 一整本当初他对赤井秀一的调查资料,在整理时鬼使神差地没有丢掉,而是将它死死压在他办公桌、他记忆里的最深处。降谷想总会有某一天他能够弃之如敝履,不料它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。 档案纸的左上角用回形针别着一枚从笔记本上匆匆撕下来的纸片,上面用黑色钢笔潦草地写了一串电话号码。纸片背后还有一张三年前的偷拍照片,对焦不太准,但已足够清晰。照片中的赤井站在纽约某条繁华的大街中央,左手放在枪套上,偏过头跟身后的FBI探员说着什么。他的眼角瞄向镜头,似乎是注意到了偷拍者的存在,又似乎只是巧合。取下纸片时降谷的手指不经意地抚过他的面部。 降谷从兜里摸出手机。他近乎机械地将数字输入,按下通话键,然后凝神听着话筒中的回铃音。他不知道这个号码是否还有效,也不知道号码的主人会不会接起来电。他不能多想。有什么阻止他去想。 对面没有让他等得太久。 “赤井秀一。” 只有降谷自己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当即冲动地挂掉电话。


“是我。”他克制着说,觉得自己的声音可能听起来十分扭曲。 赤井起码沉默了三秒。大概也没有那么漫长,可在降谷的感觉中就好像自他们分别后的一年多那么久,就好像被他无端而生的恨意所贯穿的过去三年那么久。他屏住呼吸,三秒之后听到汽车喇叭的长鸣和重新运转的引擎声。他当然在车上,降谷盯住那张照片,不知所谓地想,他还能在什么地方。 “降谷君,”对方同样不知所谓地说,像在进行某种多此一举的确认。“你有我的号码。” 是,我有你的号码。没有别人知道但我一直有你的号码。降谷试图从更深层的意义上理解他的话语,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大脑如此困顿。最后也只能勉强得出一个结论。 “你以为你的号码很难查吗?”他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拨着照片边缘,“别小看日本公安了。” 赤井呼了口气,听上去像是低笑,或是叹息:“你总是要曲解我的意思,降谷君。我只是在说你。” 降谷当机立断地决定他们不能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。 “我有一名部下刚才来找我谈话,ICPO训练营的事,”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,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怒气,“你什么时候离的职?还是现在帮ICPO挖角也是FBI的工作之一了?” “如果有这样的事,我相信日本公安会很快得到消息的。” “……”降谷不说话了。 “ICPO这期训练营的负责人,两年前我在立陶宛欠过他一个人情,因此这回他邀请我去当教官的时候,我马上就答应了。”赤井开始解释道,低沉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击打着他的鼓膜,击打着他的胸口。他原本不必这么做,他对自己好似总有比对旁人更胜一筹的耐心,而降谷直到现在才朦朦胧胧地逐渐意识到。“至于你说的挖角,我不否认他们有这方面的意图,但最终决定权在学员手中。都是你情我愿的事,而我只是单纯地去传授一些经验,你可以放心——如果这就是你在担心的事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降谷干涩地说,他只能说。他遥遥听见马路上车流的声音,不确定自己是否只是想听赤井一直这么说下去,不管他将要说的是什么,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要说什么。 假设一个人想要将与别人的对话进行下去,仅仅抛出“我知道”必然是最差劲的选择之一。因此赤井也不得不安静下来,车流声完全取代了他的声音。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思索着开口。 “要是你真的那么在意你的部下,为什么不自己也来看看?”对比起他的提议,赤井的语气不愠不火得过分。


降谷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反应都是:他不是认真的。 “我要挂了。”他说,喉咙像涌进烟尘灰烬般堵塞。 “我可以替你申请一个教官的职位。”赤井若无其事地继续道,电话那头有人正在焦灼地不断按着喇叭催促。“仔细考虑一下,别急着拒绝。” 降谷没有回应。他真的切断了通话。


他该把东西收起来,或是扔掉也好。但是他发现自己握着手机动弹不得,手机在他掌心中发烫,像一颗跳动着的心脏。 我该去的。他注视着那张照片上相对年轻的赤井,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,横冲直撞。他该去的,为什么不呢? 他该去的,就算只是为了见赤井一面。他已经不再怨恨也没有愤怒了,所以这一定是他最平静、最明晰、也最清醒的时刻。即使在这样的时候,他发觉赤井依旧对自己有着势不可挡的影响力。比如他刚才只是有一句句子说得模棱两可,那声音在降谷胸口盘旋不去,而他竟然因此就开始愚蠢地、搜肠刮肚地思考着,尝试说服自己那是“别急着拒绝这个职位”的意思,而不是“别急着拒绝我”。 他们之间还欠缺一个了结,降谷沉沉地想。如果一次会面能够解决他长久以来的症结,那自己义无反顾。 他拿起手机,镇定异常地打下“ok”,以短信的方式发送给赤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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